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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木纹齐瓦当的生态美学意蕴初探

                                   

“瓦当即筒瓦之头,装于檐部,是一种以实用为主的建筑构件,最早见于西周。”。瓦当在古代宫室建筑中被广泛应用。临淄齐故城作为齐国的都城长达八百年之久,历史遗存丰富,在考古发掘中有大量的瓦当出土。“齐国故城内出土的瓦当,大部分是战国和秦汉的遗物。”其中最常见的半瓦当主要出现在战国时期,齐瓦当的纹饰极为丰富,此前学术界对其装饰纹样的内涵作了多个角度的探讨。本文以齐国故城出土的树木纹瓦当为例,结合齐地风俗以及战国时期的政治文化背景,对齐瓦当的纹饰进行解读,探讨生态美学在当时社会的影响具有重要的意义。

一、齐瓦当的纹饰

瓦当既是建筑材料,又是一种以画面(纹饰)为主的浮雕,其种类繁多、纹饰各异,取材于自然和现实生活,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地域特色,是当时社会政治、文化以及人们审美观念的物质载体,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

(一)树木纹齐瓦当的表现内容

齐瓦当的纹饰为阳文浮雕,以树木纹为中心进行布局,构图生动活泼,种类繁多。现发现的树木纹瓦当多达(上百种)几十种,对称构图的树木纹齐瓦当有树木双兽纹、树木双骑纹、树木双目纹、树木双鸟纹、树木卷云乳钉纹、树木三角乳钉纹、树木卷云乳钉纹、三角冢土社木纹等。树木双骑纹,两骑或相对,或相向;树木双兽纹中的兽形,“可明确地区分出马、牛、驴、鹿、狗、龙、蜥蜴、鹤、象、虎等形象”。不对称构图的树木纹齐瓦当有树木单骑单兽纹、树木单马单骑纹、树木鸟兽萨满纹、树木单鸟单兽纹、树木单骑与长裙高冠妇人纹、树木单兽太阳纹、树木双箭双目纹、树木云鸟纹等,这类构图的瓦当不拘泥于画面的绝对对称和均衡,表现形式更为灵活、自由,画面生动活泼,充满了生活气息,取材呈现了“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中国传统文化易思维特点。人、树、动物组合成一幅祥和的画面,而阳文浮雕的线条使画面更具立体感,整个画面生动的体现了古人向往的理想境界——天、地、人的和谐相处。

(二)树木纹齐瓦当的艺术表现手法

齐瓦当的画面艺术表现形式灵活多样,或抽象,或写实,不仅反映了当时人类对美的认知和创造能力,而且用生动活泼的画面表现了社会生活的多个层面。齐瓦当从艺术表现手法来看,战国时期“早晚不同类型的瓦当,呈现出清晰渐变的发展脉略”。因此,齐瓦当纹饰的艺术表现手法的演变,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人类社会的进步和人类审美的衍化过程。

写实类: 写实类题材的树木纹瓦当在临淄齐故城出土的较多,多为战国早期烧制,此类瓦当的画面单纯古朴,其中的树木纹写实性较强,与自然形态较为接近,枝叶疏密有致。特别是与之相伴的马、牛、驴、鹿、狗、龙、蜥蜴、鹤、象、虎等动物形象,造型生动自然。画面以树木纹为母体,置于瓦当的中轴线上,两边配以鸟兽及人物形象。常见的有树木双骑纹、树木双马双鸟纹、树木双鹿双鸟纹、树木双马纹、树木双驴纹、树木双牛纹、树木双狗纹、树木双鹤纹、树木单马单骑纹等等。写实类瓦当的生活化表明,那个时期的齐国人以自然为美、以日常生活为美,瓦当画面作为“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艺术,是工匠们从现实需求出发,选取社会生活和自然界万物作为物象,创作出一个个鲜活的场景,从而使瓦当具有浓厚的感性气息,充满蓬勃的生机和活力。

抽象类: 抽象类树木纹瓦当主要出现在战国中晚期,在这个时期的瓦当画面中人们已不满足于对现实生活形象的简单再现,而是采用采用抽象的表现手法对自然界的动植物形象进行夸张、变形、概括,“使自然界的树木等物象均由自然形态升华为艺术形态,使之条理化, 并逐渐形成‘程式化’,使原有的形象特征经强调显得更鲜明, 更典型、更富美感”[1]56瓦当中树的抽象造型主要通过树冠和树根的变化表现,树冠的造型有主格形、菱形、伞形等,树根的造型主要有三角形。从出土的齐瓦当实物可知,古人对画面中所涉及的物种的抽象表现,已不是对客观事物的简单抽象处理,而是一种“取象”,即:为了表达的需要,在构图过程中运用超然思维对物种的特征进行强调,使其更具有鲜明的形象和丰富的内涵,给人独特、新奇、超逸的审美体验。抽象画面瓦当的出现是古人审美能力的一次提升,是从具象到抽象的一次飞跃,抽象类树木纹瓦当是古代的工匠在“师法自然”的基础上,通过“观物取象”对画面中形象的抽象、变形,追求一种高于现实的艺术境界,从而传达更加丰富的思想内涵。

二、瓦当中树纹的特殊内涵

瓦当纹饰中每一个形象都是一个“有意味的形式”,“在方寸之间融入了更多的社会观念和思想意识,赋予丰富的文化内涵”。因此,树纹在战国齐瓦当中广泛出现,既有东夷民族树木崇拜的民族心理因素,也有当时社会主流文化和美学思想的在建筑装饰中的一种物态表现。

1.树木崇拜思想的体现

古人创造出宗教,以求和神灵相通,在日常的生活中获得神灵的庇护,因为无法证明神灵的存在,所以会从自然界的强大物种中找寻神谕或者神灵的客观对应物,于是产生了对强大物种的崇拜。《山海经·海内西经》也有“开明北有视肉、珠树、文玉树、玗琪树、不死树”的记载,树木因植根土壤,干在地上,冠入云天(有云形树冠的树木纹瓦当出现),所以在古齐国人意识中认为树木能沟通天、地、人三界,故树木纹齐瓦当的盛行源于齐国人崇拜树木的传统。刘敦愿在《齐瓦当上的树木纹》(《文物天地》1993年第5)一文中指出:“估计认为具有神圣性质的树木,进行祭祀可以使人受到他的福佑。”树木不仅可以依靠种子繁殖,而且可以通过插条等方式繁衍,是有非常大的繁殖能力的物种,因此,在淄博及其周边地区现在的人们仍以在树上放置石块的方式祈子。树木高大、挺拔是北方陆地上最高大的植物,加之是多年生是“延年”,所以人们对树木产生崇拜,认为树木寓意“多子、成材(才)、延年”,安立华先生曾经撰写《从一枚齐瓦当看古代齐地的祈子风俗》一文,对齐地对树木的生殖崇拜进行探讨。

2.东夷文化的体现

齐国原是东夷民族的世代居住之地,姜氏封齐以后,采取了 “因其俗,简其礼”的政策方针,在简化周朝礼制的同时,沿袭原东夷民族的一些风俗习惯,因此形成了兼容并包的文化氛围。后羿,又称“夷羿”,相传是夏王朝东夷族有穷氏的首领,东夷族崇拜太阳神,“后羿射日” 的故事不仅在民间广为流传,而且在《淮南子·本经训》中也有记载的。《山海经·海外东经》中有:“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赤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的记载,因此,在齐国人心目中树木是神灵的栖身之所,如同庙宇一般神圣。东夷文化崇拜太阳神,因而,也崇拜太阳神栖身的树木。在抽象类树纹瓦当中,通过对树进行夸张、变形处理,使其更具备宗教色彩,因此,树木是东夷远古神话原型之一。“树木鸟兽萨满纹瓦当”的出现,也进一步证实了东夷文化对瓦当纹饰的影响。

3.统治者推崇“木德”的体现

“木”是五行之一,自先秦开始人们认为“木德”与国家命运有关,“木德”能化育万物,因此,国君要用“木德”治理国家。记录齐国贤相管仲治国思想之大成的著作《管子》中,对“木”在国家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军事、科技等方面的重要意义进行了详细的论述。《管子·五行》篇中有“日至睹甲子木行御”的记载,要求统治者要像春天一样化育天下。树木具有长远的经济价值《管子·权修》篇中有“十年之计,莫如树木”、“一树十获者,木也”的记载,把“山泽救于火,草木殖成,国之富也”(《管子·立政》)作为富国之策,认为通过“行其山泽,观其桑麻,计其六畜之产,其贫富之国可知也”(《管子·八观》)可以察知一个国家的富强程度。当时的人们不仅认识到树木与生活、生产息息相关,并且认识到树木有防灾、减灾的作用,如《管子·度地》篇中有“树之以荆棘,以固其地,杂之以柏杨,以备决水”的记载,说明当时的人们已经认识到荆棘有防止水土流失的作用,荆棘丛中杂植松树、柏树可以加固河堤,防止江河决口。鉴于对树木重要性的认识,齐国统治阶级倡导保护山林,《管子·五行》篇中有“出国衡慎山林,禁民斩木”的记载,甚至把能否保护树木作为衡量国君是否能够“为天下王”的标准,如在《管子·轻重甲》篇中有“人君而不能谨守其山林菹泽草莱,不可以立为天下王”的记载。装饰纹样具有很强的表意性,通常用以传达某种意识来强化空间主题。鉴于战国时期树木在齐国国计民生中的重要意义,故“纵观各个历史时期的齐瓦当,无论是战国早期、中期、晚期的,其装饰纹样无一不是以树木纹为主题”,树木形象在瓦当中被大量采用,用以传达统治阶级的政治理想,宣传统治阶级的施政方针,教化臣民,达到建筑装饰需求和政治、精神传播需求的统一。

4.传统生态哲学思想的体现

树纹齐瓦当除了与东夷人的树木崇拜有关外,还与当时社会的哲学观念、审美时尚有密切的关系。“由于建筑装饰更为恒常与庄重,因而它更具时代普遍的审美特征”树木纹来源于自然界的树,在齐瓦当中却是人们根据需要应用“写意”、“传神”的表现手法创造出的一种艺术符号。在树木纹齐瓦当的纹饰中,人物形象生动优美,禽兽多以自然形态出现,生动呈现了人与树、动物构成的和谐画面,不仅仅是古人审美的一种需求,而且体现了齐国统治阶层所推崇的“万事之生也,异趋而同归也,古今一也”(《管子·形势》)的生态文化思想。正如张越先生在总结齐国瓦当画特色时所认为的“这种以树木纹为母体并配以各色人物、动物以及卷云纹、太阳纹等所构成的瓦当画面,充分显示出齐地先民对大自然的敬畏和对树木的崇拜,也充分体现出他们对人与自然的关注,追求天地人和谐的哲学思想”。

三、树木纹齐瓦当的生态美学解读

在树木纹齐瓦当画面中,强调构图元素间的主客统一,画面力求“生动”“传神”,构造了一个“物我同一”的理想化生态审美境界,具有独特的艺术感染力和深长的意味。美国美学家布洛克曾经说过:“艺术品不等于从一扇透明的窗子看到外部的景象,而是一种独特的人类观看世界的方式。”在瓦当中,以“饕餮纹”为主的燕下都瓦当传达的是一种狞厉美,以树纹为主的齐瓦当传达的则是一种祥和美,因此,树木纹齐瓦当纹饰表现了人与自然物之间的生生之态,体现了齐人“人与天调,然后天地之美生”(《管子·五行》)的生态审美观。

生态美学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以人与自然的生生之态、自然本身的生生之态为美的本源,在生态审美的过程中,注重人与自然的亲和性、同一性,倡导生命与生命、生命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在战国时期的齐国,树木不仅是一种重要的生产资料、战备物资,而且在政治、文化领域具有特殊的意义,树木纹也就成为了战国时期齐国瓦当最主要的装饰纹样。在这些树木纹瓦当中,瓦当的当面正中饰一树木,左右饰以人物、兽类、禽鸟、乳钉、云纹、三角等纹饰,构图变化丰富,在整个构图中天、地、神、人聚于同一视域,既有人类生命意识的主体性支撑,又有动植物的有机参与,反映了古人理想中人与自然、人与天地万物的共生状态,是古人在生态、生命、生存的交织中所构筑的优化生存环境、自由地感悟生命、抒发人生理想的多重情境。这种构图的丰富变化在展示生命多样性的同时,流露出古人对天地万物的关切情怀和生命体验,从多个层面展示天地万物的生命活力和万物协调、和谐的美学价值。因此,齐瓦当作为建筑构件,在实现其建筑学价值的同时,践行“人与天调,然后天地之美生”的齐国生态美学理论,于方寸之间呈现了人与天地万物的和谐之美。

“美的传播和继承总是攀附着本时代、本民族的需要和情感”,树木纹齐瓦当中的树木纹承载着齐国的民俗和政治理想,具有直观的形象和深长的意味,所展示的是在生态观念的影响下反映了古人与天地万物的生生之态,是古人生存活动的生态化、审美化艺术表现,也展示了古人以审美这种方式对天地万物的观照。关于生态审美,盖光先生认为:“审美活动以生命体验的涌动守成有机性,生态审美将这种激情状态及生命有机性的体验拓展到生态整体存在,并激活及激发有机体的解构及其组织”。古人欣赏瓦当纹饰的过程中,在解读纹饰寓意的同时,以自身深度的情感体验参与纹饰的艺术世界和情感世界,并融入瓦当的艺术形象之中,从而创生纹饰的意义世界。纹饰中人与万物和谐共存,充满了生活的情趣,古人在生态化的审美体验中,感受到瓦当画面中的生命意识和情感流动,获得新的生命存在和生存体验,因此,“人与天调,然后天地之美生”生态美学观在成为观照世界的方式的同时,也成为当时人们认识和评价世界的标准。

小 结

齐瓦当的纹饰图案集中反映了齐国意识形态的特点和文化艺术特色,成为探索齐文化奥妙的一把钥匙,通过对战国齐瓦当纹饰的解读,可以发现人们审美能力由低到高的发展演化过程,并可以认为树木纹是受齐地树木崇拜、东夷文化和齐国思想观念、审美时尚等因素影响下出现并盛行的一种瓦当装饰纹样,画面中人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是古人以生活化的视角对人与万物“生生之态”的描摹,既体现了战国时期齐人“万事之生也,异趋而同归也,古今一也”生态平等思想,又反映了齐国以“人与天调,然后天地之美生”为核心的生态审美观点。由此可以推知生态文化思想在战国时期的齐国已经出现,生态美学已经成为当时人们观照万物的方式和认识、评价世界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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